佚名

夏五复婚bot皮下

黄金时代

*茸,布,莓三人之间的纠葛

潘纳科特.福葛关于童年的记忆所剩无几,就连亲生父亲也是,在他脑海中已经面目模糊。他曾经用黑木手杖来敲击福葛的小腿,只因为他在花园里多留了半个小时。如今福葛二十二岁,小腿上的伤疤还在,父亲的脸却记不得了——连同那些往返于宅邸的客人,照顾他的仆从,都是如此。那些曾经构成一部分记忆的形象,都好像被丢弃在仓库中的人偶,身上、脸上都已经落了一层灰。

对于天才而言,这样暧昧的印象是不正常的。直到九年以前,他殴打了自己的教授,被家族放逐,记忆才真正浮现出来。

——他记得过于清楚了。走投无路的自己,在路人指引下走进某家餐厅。现在想来,可能是当地居民养成的一种惯性,当要寻求帮助时,他们都会去找布加拉提。总之,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还没有推拒命运的力气,是只能受其摆布的。

可那时候福葛还不懂这个道理,他以为脱离了家族的桎梏,就能自己选择道路。于是他跟布加拉提说自己想要成为黑帮;甚至没有怀疑这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是否真的有能力帮助他。

布加拉提同意了他的请求。用字典袭击教授至重伤,这种罪名已经计入档案,烙印在他的人生上,比父亲留给他的疤痕还要严重,彻底根除了福葛成为所谓“上流人士”的可能。他的家族仅仅是富有,并没有足够的地位,留着他只是徒留耻辱,对于阶级的升迁却毫无益处。这才是福葛被扫地出门的理由,后来他想明白了这一点。其实他对做黑帮并没有什么兴趣,但要去拒绝也再没有退路。

当一名黑帮,福葛比他自己想象的做得更好。刚开始布加拉提并不允许他跟自己出门,这是一种谁都看得出来的保护,但是并不奏效。很快福葛就将其打破,他偷偷跟随布加拉提外出,并且用砖头砸破了其余混混的脑袋。

在那以后,布加拉提再也没有对他下过不能与自己一起行动的禁令。暴力对于他来说得心应手,已经是刻在性格里的一个要素,相较于父母期望的律师,福葛更适合于做一个打手;他性格分裂成两半,一部分冷静自持,用理智来权衡利弊,另一部分却躁狂而失控,叫嚣着就要冲破躯壳。

这种性格,如同不定时的炸弹,就连福葛本人也不知道它何时会被引爆。理智和狂躁本是一体两面,在连续将几个企图来挑衅“热情”——或者说是挑衅布加拉提的流氓殴打成重伤入院以后,他却认为狂热是自己的本性,而理智只是一层纸糊的外壳,不堪一击。


做笔录的时候,他听到警|察在屋外跟布加拉提说:那个男孩不能再失控了,你需要管管他——这是第二次他把人的颅骨打碎了。福葛也不知道为什么隔着一面墙,他却听得那样清楚。然后他把钢笔戳进了自己的手心,鲜血流出来,像红墨水一样打湿了纸面。桌对面的条子看看他,又望着推门而入的布加拉提,嘴唇喏喏,眼里分明写着“你完蛋了,把一个小疯子带在身边”。

审讯室的灯光苍白,毫无温度。被笼罩在布加拉提的目光之下,福葛打起寒颤,仿佛无所适从。并没有人责备他,警|察是因为不敢,而布加拉提根本就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可是在这亮彻的白炽灯底下,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倒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衣衫凌乱,形容憔悴,如同一个精神病人,而布加拉提平静的神情更加显出了他的疯狂。福葛感觉自己就是进入了镜面房间的西班牙小丑,心脏剧烈地跳动,他从未如此直观过自己的丑态。

自始至终布加拉提没有说过一句话,全无责备,也没有安慰。他不做任何干涉,仿佛已经很清楚后果,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福葛的事实。直到觉醒替身之后,他才给福葛下了第二道命令,那就是不得在居民居住的地方放出紫烟。后来陆续有人加入小队,福葛也明白自身的缺陷,于是渐渐从一线退出,更多时候只是做文书的工作。然而做为下层的黑帮,总归是有需要动手的时候,一边压抑天性,又要一边战斗,实在辛苦。布加拉提也时常会在他出没的地盘附近观望,让福葛感受到善意之外,又时常陷入一种矛盾:福葛明白布加拉提担心他的失控,因此轻易不让他上阵。然而,明明知道危险,为什么又要放任他自由行动呢?又为什么允许他的跟随呢?在夜深人静之时,他常常将双手交叉,放在被面之上,思考这个问题到不能安寐。

经久思考以后,这种疑惑可以预见地演化为一种特殊的感情。做为最早跟随布加拉提的人,福葛多少知晓一点他的过去,那是跟自己迥异的人生:出生于清贫的渔家,被父母健全地爱着,却在七岁那年变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缺少受教育的机会,又被卷入黑帮之间的肮脏交易,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却无可避免地沦落到这步境地。相较于他,福葛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幸运。与此同时他也察觉到一丝爱怜,同为被命运摆布的人,布加拉提受害的程度比他要深得多。

也许是因为被压抑得太久,在长久以来的疑惑与不确定以后,他忽然由此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说来也奇怪,如果福葛没那么聪明,又或者他性格只保有如今一半的狂躁,那也不会想出这样一种方法:那就是完全将自己奉献给布加拉提,做为一个锡兵玩具,只受他的指挥。那是他所能想到的爱他的唯一方式。布加拉提给予了他安居之所,还有自童年时期就稀缺的关怀爱护,而福葛别无所有,只有将自己献上。

对于多数人而言,从富家公子沦为黑帮,简直已经没有再往下堕落的余地;然而福葛却认为,从“觉悟”的那一天起,他的人生才真正开始。

也许是因为幼时的经历,布加拉提一直坚信着“热情”的正义。这当然是荒谬的,组织确实给他们栖身之处,但这与正确性并不等同。做为黑帮,从法律上已经否认了他们的性质,而每日做为“义务”的工作,更与正义是风马牛不相及。简而言之,在他人眼中,他们不但不会被归入善人的范畴,连普通人都不是了。福葛对此喜闻乐见:在这样的情况下,边缘化反而使得他们联系更加紧密了,就算是在审判日到来那天,如果他能和布加拉提一起从棺椁中苏醒,也可以在白色宝座之前共享同一位坐席。

福葛愿意为此牺牲自己被救赎的机会,而这是他脆弱的理智所决定的。他权衡利弊,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布加拉提做参谋;最重要的是,不让他为“热情”奉献太多。这种决策让福葛有一丝优越的暗喜,仅仅在这一点上,他是要好过布加拉提的——那就是他对组织的看法更为客观,因此他的建议也许能使布加拉提免受一些伤害……

在没有任务的休闲时分,他们会在初遇的餐厅打发时间,喝一杯咖啡。福葛受过训练,对于咖啡豆的品类了如指掌,就连布加拉提也要在这方面听取他的意见。可是那天他迟迟不来,福葛只好辅导纳兰迦写作业,纳兰迦时常想回故乡上学,然而他连最简单的四则运算都不会。正吵闹时,忽然门被推开,几人警觉抬头,看到布加拉提带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少年走了进来。他的身形纤细,恭谨地跟在布加拉提身后,安静地让他介绍自己。



“这是乔鲁诺.乔巴拿,从今以后他就是我们的同伴了……”

毫无预兆加入小队的成员。乔鲁诺看上去毫无攻击力的凶性,却让福葛直觉地感到不安;后天被棍棒打压出来的礼节让他没有对这个新人横眉冷对,却也暗自担忧,他是否涉足了布加拉提的命运……?所谓“见微知著”,从第一面时他就感觉到,布加拉提对于乔鲁诺,有着微妙的不同。这种差异实在叫人难以安心;并不完全是因为害怕自己的地位被替代,而是原本由福葛精心规划好的、他为布加拉提谱写出的蓝图,在这个新人面前似乎摇摇欲坠……

这种事情,绝对不允许。布加拉提的人生就是他的人生;对于潘纳柯特.福葛而言,他已经决心终其一生都追随这个男人,而布加拉提相当有成为组织內最年轻干部的势头。别人都以为他对于乔鲁诺的那份不容易觉察的疏离是聪明人间的相轻,其实不是的,他就像一个小心维护着正在堆砌积木的儿童,怀揣着与神经质相近的紧张,不容许任何人来破坏他策划的未来。

“说实话。你有什么计划……?”

城外的葡萄园很荒僻,此前没人知道有这么一处地方。这是老板给他们安排的停歇之处,落脚前福葛就把园内唯一的一栋小楼走遍了,地形牢记在心中,了如指掌。他无法忍耐超出自己掌控的感觉,只有计算是最准确的。从顶层阁楼返回,沿着干净的台阶往下转,他看到拐角的一小片平台处站着不安的元凶。刚听到响动,他就转过头来,望着福葛,眼神平静如水。

黑帮最讲资历,按照常理来看,他要比乔鲁诺资历老得多,如今又站在台阶之上,无论身体还是心理,对于这个新人,他都应该处于俯视的位置上。他不可能拒绝自己的问题,福葛心想。

“我有,但是并不能告诉你,抱歉。”乔鲁诺回答。

“可是布加拉提知道,对吗?”福葛很快就反应过来,“其实我对你想做什么并不感兴趣。但是,如果影响到他就是另一回事了。”

乔鲁诺温和地打断了他:“你放心,他已经做好觉悟了。”

楼梯间很高,而布加拉提还在楼下的房间看守着老板的女儿,并不会听到这场对话。福葛望着他,忽然过敏一般,肌肤上泛起一阵颤栗: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乔鲁诺有这样的笃定,他们才认识多久?也许是习惯于小心揣度那个人的心思,再对比乔鲁诺的自然,忽然他就感到这种理所当然的姿态过于刺眼。

“你们在楼上干什么?”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布加拉提沿着楼梯走上来,仰头看着他们,“加强警戒。现在可不是能够放松闲聊的时候啊。”

“很抱歉……”

“我知道了。”乔鲁诺干脆地答应,面上毫无歉疚之色,手揣在衣兜里走下去;在就要接近布加拉提的时候,一直藏着的手却突然拿了出来,指尖微微前伸,就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触碰他那样。

布加拉提一直扶着栏杆。在福葛就要下来的时候,他转过身,说:“快一些吧,我们还有事情要商量。”

“好的。”

他这样说着,有些无措地看着布加拉提离去,身体像僵住了,根系从脚底压着地面的地方蔓延开来,无边无际。而乔鲁诺就在布加拉提身边,甚至是领先他半步的位置,两人间的气氛有一种奇怪的、不容他人涉足的和谐,尽管他们都不笑,心情却都很安和。难道说得到某人的偏爱也算是一种天赋吗?福葛躲在阁楼上,抱膝蜷起,脑子里却乱糟糟地都是乔鲁诺和布加拉提的身影;他正如那头徒有人的外形,却与人迥异的怪物凯列班,躲在暗处艳羡地看着他的国王与他者相亲相爱,其乐融融。

乔鲁诺犹如陈列在房中的镜子,却是变形之镜,福葛固然和他有相似之处——受过教育,披着礼节的外衣,看似在粗鲁的黑帮中格格不入,但从根本上却是两个人。因为他的存在,福葛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被映照了出来:他跟布加拉提,还有小队里的同伴,终究不是同类……!他恍然大悟,自己愿意为布加拉提做任何事,但这不是身为人的考量,而是蜷在心中的那头暴风雨般的怪物的欲求,他——它在渴望着布加拉提成为他的主宰。


福葛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在夜里,偶然从乌龟中醒来时,捏着别在西装上的别针,他不止一次幻想着用它戳破自己的桡动脉。疼痛不能解决问题,但可以屏蔽部分的情绪。最终,他仅仅是用别针的尖划过手掌,就好像割开一张薄纸似的,血珠滚落下来。

在拥挤的房间里边,乔鲁诺就睡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在福葛起身寻找手帕,将血压回去的时候,听到乔鲁诺问:“你受伤了吗?”

福葛回答的有些急躁:“只是一点愚蠢的小伤……不用管。”

“给我看看吧。接下来的行程还很紧张,任何伤口都可能成为累赘;而且,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只是小伤的话,不用黄金体验制造新的组织,只要注入一点生命能量就可以了。”他执起福葛的手,轻轻地说,“而且,现在是凌晨三点四十二分。为什么你会受伤呢?并没有替身使者来袭击我们;你的脉搏跳得太快,是因为熬夜导致的交感神经兴奋吗?我想,你也许是失眠了。”

福葛像甩开毒蛇那样,甩开了他。乔鲁诺如此轻易地就看穿了自己。假以时日,那他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呢?




后来他在酒吧里寻找了一份弹钢琴的工作。薪水微薄,生活却很平静,与从前在“热情”时不可同日而语。也许福葛可以描述得更加详细一些,自己是怎样通过超常的记忆力重拾琴技,在黑白键上演奏出从前学的高难度钢琴曲;但这份工作本身就是乏善可陈。来喝酒的客人只想听一些轻浮的小调。

——对于那些庸碌的人,福葛却再也没有对其抱有居高临下的心理,因为他感觉到,自己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差别。他放任自己重新披上理智的外壳,让那些乐曲里的陈词滥调消磨掉锐气。他听说乔鲁诺推翻了前任老板,自己爬上了黑帮的最高位,取而代之。这就是那时他隐瞒着所有人的秘密吗?不,布加拉提应该是知道的,那他又是怎么想的呢?福葛的手指已经不用受大脑掌控,机械而流利地按着琴键;可是内心却像咬破了胆囊那样苦涩,那种感觉比周身遍布倒刺、撕扯皮肤的疼痛还要难熬。

他意识到了乔鲁诺和布加拉提之间的那种亲密的封闭感从何而来;那是从最初就赌上人生的赌徒的共鸣。福葛自诩理智,轻易不把所有的筹码推上桌——因此,他就失去了一切!站在台阶上,他眼睁睁看着那艘小艇远去……他从未如此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被抛弃了。从前那个愿意为布加拉提做任何事的怪物已经死去,只留下一副苍白的躯壳,在酒吧里弹奏钢琴。




“不必太过自责,这是你对自己命运做出的决定。”在餐厅里,乔鲁诺向他说,“布加拉提不会干涉任何人的选择……我想,他一直很相信你,而我从来都是相信他的。”

福葛沉默不语。这是一个充满了回忆的地方;九年以前,他就是在这里跟那个人说“收留我吧,我想做黑帮。”布加拉提收留了他,几年以后他却自行离了队。再然后,新上任的BOSS,也是布加拉提曾经最信赖的同伴找上了他——这一生他似乎总逃离不了被抛弃——被收容的命运。

就像个廉价的二手宠物那样,他自嘲地想。

“可我……我曾经是背叛了布加拉提的叛徒。”

“背叛?不,你的内心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因为在我让米斯达找到你时,你也不曾承认自己脱离了‘热情’……”乔鲁诺说,“对于你来说,布加拉提就相当于组织,因为像你这样还没到真正的走投无路境况的人,并没有做黑帮的必要。然而你最终还是没有脱离组织;只要还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你都不会离开的。”

“是这样吗?”福葛喃喃自语。

乔鲁诺天生就有这样一种敏锐的洞察力,而这种洞察力源于他远超过常人的智慧……以及觉悟。与其说他的天赋来自于觉悟,还不如说,他的觉悟就是与生俱来的天赋。福葛因此对他常怀有深刻的恐惧,因为他的聪明足以让他明白,自己与乔鲁诺的差距。凡人与神子的差距,是多么刺眼啊!他就像太阳,时刻用觉悟给予福葛向前的勇气。然而,福葛甚至连拒绝这份馈赠的勇气也没有;一方面他依赖着乔鲁诺,仰仗他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另一方面他却又因此被笼罩在阴影之下。阳光底下不可能没有影子……在这个乔鲁诺亲手建造出来的,亮堂堂的世界里,他福葛是唯一那小片羞|耻的影子。这个认知使福葛想要发笑,但是最终在睡梦中透露出来的还是呜咽般的悲鸣。

乔鲁诺对他的关照使他再一次分裂;在理智上他已经明白要往前看,喜爱这“美好的新世界”,然而他始终无法摆脱过去的梦魇:他与乔鲁诺的差距如隔天堑 也许终其一生,也不能望其项背。……



“福葛,如今你的失眠还是那样严重吗?”   

“什么?” 

“你的失眠症。人要是没有睡眠,就会像缺乏水分的树木那样枯死……在与我用餐以前,你已经洗过了三回手。这可不仅仅是类似于女性的洁癖呢。”

    

乔鲁诺的语气很温柔,还带着一些微不可查的玩笑之意。可是福葛完全没有想笑的意思:乔鲁诺有意的揶揄,就像猎人放在陷阱上的诱饵,被察觉到以后,反而让人疑神疑鬼起来。

“jojo……”他用乔鲁诺建议的名称来呼唤他。

“嗯?”

“我时常在梦里梦见他。”福葛垂下头,长久以来压抑在心中的惶惑与忧郁忽然爆发,他几乎要哭出来,话语源源不绝从口中流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我刚刚被放逐,走进这家餐厅,遇到了布加拉提。他没有多问就收留了我,可是我想——”

“我想,我们是不是从刚开始就不该相遇?我们毕竟不是一类人啊,我的替身失控,躁狂,难以抑制。而我更不是那种会为了去反抗命运押上一切的人啊。”

“这种事情,是无关紧要的。”半晌,乔鲁诺用他那种惯有的,循循善诱的方式说道:“如果你仍旧无法克服……就由我来。我说过,如果你无法向我迈进一步,那就由我来朝你走半步。”

“可是……”

“你已经足够有勇气,——你和席拉E两人就处理掉了毒品小组。”乔鲁诺说,“如果认为还不够,那就让我来实现一个愿望。”




他会有什么愿望?那一刻,福葛竟然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在潜意识里他已经形成了一个思维习惯,那就是乔鲁诺甚至比他本人还要了解自己。在一片寂静之中,他忽然意识到四周并没有人。这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乔鲁诺现身公共场所之前,往往会有保镖清场;但是现在太安静了,仿佛全世界的声响都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他和乔鲁诺留在这里。日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地上,没有一丝温度。

乔鲁诺就坐在对面,撑着下巴,静静看着他。

“……不,我没有愿望。”福葛定了定心神说道。我要走了,本周的工作文件还没有总结,他用雪白的餐巾沾了一下干净的嘴角,起身拉开座椅。同时,他也用眼角余光观察乔鲁诺的反应,企图从中收取哪怕一分信息。一无所获。

乔鲁诺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打开餐厅大门。门外街道空空荡荡,没有行人,分明是一座空城,唯有有楼房,行道和两旁的树荫。福葛隐约想起,在他来时,似乎并没有经过这条街道,然而那段记忆已经奇怪地模糊了。他想到这些年来围绕在乔鲁诺身边的一些传言:据说他的宅邸是一座迷城,时常有人在那附近迷失方向。


最终福葛没有迈出门外。他叹了一口气,转身对乔鲁诺说:“难道我非得许愿不可吗?”

“并不是非要你许愿,而是你原本就有着强烈的愿望。”乔鲁诺回答。

他的话语,与当时在警局里布加拉提的沉默重叠在了一起。在那种如同日光一般令人刺痛的善意中,福葛却遍身刺骨地发冷,仿佛害了疟疾——与此同时,他又感觉皮肤像烧炭那样发烫。乔鲁诺望着他,福葛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然而那种猜想太过荒谬,甚至连想一想都是罪过。

在福葛的心中,他和布加拉提都是来自于黄金时代的人类,“在这个幸福的时代,人们自然不需要从事任何工作。那时候没有疾病和衰老。人们的头发不会灰白,不会长满皱纹或者变跛,而是一直年轻美丽……”。他们的心中即是通往觉悟的康庄大道;而他,则是一名铁器时代的凡人,内心充斥着烦恼和悲伤。尤其是乔鲁诺,他之于自己,便完全是一面镜子,他的完美反映出了福葛个性中的缺陷。

我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呢?福葛自问,他环顾这个熟悉而陌生的餐厅,空无一人的餐厅,已经明白这是替身所为。这种风格太熟悉了。从最开始,乔鲁诺便为他设好了局,就如福葛一直理解的,乔鲁诺比他自己更了解他。现在要做的只是由他自己破除谜面;答案呼之欲出。


在大部分时间里,福葛都是喜爱乔鲁诺的。曾经他有三次抉择:一次是跟随,二次是逃跑,第三次则是乔鲁诺代其决定拽着他前进,乔鲁诺于他而言正如日光,让他重新生长,也使得他时刻面临焦枯的境地——然而,这种影响只是单向的。福葛永远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心情告知于他;他该如何开口呢?从最初的时候他就已经落败,布加拉提不会听到他的心意,就算听到也无法回应。而曾经在夜晚里为其辗转反侧的对手,如今连于他对峙的资格也没有了。说出他的愿望,无异于自取其辱。

啊——如果现在就在面前的,是布加拉提,那该有多好啊。他忍不住想到。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像为了应证教父的许诺,“餐厅”的格局逐渐发生了变化:周遭的一切仿佛被洗掉的水墨那样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四面无窗的房间,仅仅有一台灯,一把椅子,一张床在里面。当桌椅的幻觉彻底消失,福葛发现原来乔鲁诺一直坐在床沿上。而他的身边,躺着一个人。

眼泪止不住地流下。他望着面前的幻影,没有告诉乔鲁诺,在无数个浅眠易醒的夜里,他都梦见了布加拉提沐浴在日光之中;那人的神情是多么愉快,而又平静。那是真正的黄金时代;仿佛春天永远不会过去。森林和草地总是开满了鲜花,禽鸟的乐鸣声声入耳,而布加拉提就坐在柔软的青草之间,朝着他微笑。每当这时,他如若从梦中醒来,都会迫不及待地将头埋进软枕里,祈求着再睡着一次……



“这是梦吗?还是黄金体验镇魂曲的能力?”

福葛颤抖着伸出手,几乎随时都要摔倒,指尖却仍然努力地前伸,触碰了一下面前的“人”的面庞。那种触感就像在抚摸石膏雕像;可是这张脸,分明就是他在梦中看见的脸。

“这是你的愿望。”乔鲁诺答道。待在那具冰凉的躯壳之旁,他长睫低垂,微微躬下身,爱惜地望着躺在床上的人,唇与唇只有半步之遥。

他对福葛说:“……现在,来亲吻他的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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